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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九章 冰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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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一鳴得知了林子楓“不放行”,氣得砸了房內一只大花瓶:“這個王八蛋到底是想怎麽樣?他不是——”

房裏當時還有別人,所以他強行忍住了後頭的話:他不是愛我嗎?

其實一想到自己被林子楓“愛”上了,他心裏也十分的犯別扭,畢竟林子楓是個男人,而且在他身邊潛伏了十年,已經混成了他的心腹。只不過是值此非常時刻,他病急亂投醫,不得不采取了非常的辦法。他也是咬牙切齒一狠心,才讓蘇秉君去向林子楓傳話的。哪知道林子楓瘋得不輕,竟然完全不給他面子,不但不給面子,還罵他“輕浮無聊”。這讓他在砸碎了大花瓶後,踉蹌著後退坐上椅子,簡直氣得要發昏。

昏了片刻之後,他鎮定下來,忽然又想起了張嘉田——想也白想,做事總得循序漸進,他現在若是去支使張嘉田為自己賣力氣,必定又要碰一鼻子灰。

一天過後,雷一鳴收到消息,那一船煙土果然是被扣住了,扣船的一方不再是公安局,而是禁煙委員會和當地的駐軍。虞天佐跑到他面前唉聲嘆氣發牢騷:“你看,你不是說你有法子嗎?我信了你的話,這一船就沒加防備,這下可好,賠大發了。”

雷一鳴在地上來回的踱步,踱了兩圈之後,他答道:“老虞,這回確實是我說了大話,我把事情想簡單了。”

“我沒逼著你承認錯誤,但你說接下來該

怎麽辦?就你那個子楓,一點舊情都不講,這都連著兩個多月了,專門找我的麻煩,我的船都不敢在天津碼頭明著靠岸了。”

雷一鳴不耐煩的一搖頭:“他不是我的子楓!”

“我就納悶了,你到底怎麽得罪他了,他恨你恨成這樣?”

“我沒有得罪過他,他神經病!”

虞天佐擡手指了指他:“你別嘴硬,你肯定是有惹了他的地方。但咱們現在先不談這個,這都是小事。”

“這還小?”

虞天佐走到他身邊,對著他耳語了一句。雷一鳴立刻扭頭望向了他:“真的?消息可靠?”

“一定可靠。”

雷一鳴思索著虞天佐方才的那句耳語。虞天佐告訴他,東北的少帥決定歸順南京,換言之,便是這場北伐大戰——起碼是在名義上——勝利結束了。

“好哇!”他果然把那一船煙土忘去了腦後,在虞天佐面前又來回兜了兩圈,他末了停下來,擡頭對著虞天佐一笑:“好消息啊!”

虞天佐在炕邊坐下了:“好?哪兒好?這回也算是改朝換代了,誰知道我這熱河都統還當不當得住?”

雷一鳴答道:“你有兵,當不當得住,還不是你說了算?”

“好,就算我當得住,那你呢?你又樂的是哪一出?”

雷一鳴把臉上的微笑收了收,又清了清喉嚨,正色答道:“我也是個愛和平的人啊!”

虞天佐向他一踢腿,笑著罵道:“我去你媽的。”

雷一鳴和虞天

佐談笑了片刻,等虞天佐走了,他那臉上還殘留著一點笑容的餘影。他方才並沒有對虞天佐扯謊,他是真的愛和平——勝利了,和平了,大家才能坐下來瓜分勝利果實,才能分贓不均,才能再打起來。先前那一仗,他們還都有著共同的敵人和信念,如今再開戰,可就沒有那麽漂亮的宗旨了。彎腰揉了揉自己的左小腿,左小腿的骨頭長結實了,然而時不時就要隱隱作痛,走起路來也不那麽得力。就因為這條腿,他想自己有朝一日若是東山再起了,就該再要去張嘉田的半條命。

但是,他不要了。

張嘉田被他殺了兩次,兩次都是斬草除根、趕盡殺絕。可饒是如此,他還能從張嘉田那裏嗅到感情的氣味。所以張嘉田是世上第一人,終於通過了他的考驗。

所以他不會再殺他了,他要珍惜他了。

如此又過了兩日,東北的少帥果然發表全國通電,宣布效忠南京中央政府。社會各界紛紛慶祝,虞天佐也花了一筆錢,將全軍的五色旗都換成了青天白日旗。

虞天佐忙虞天佐的,雷一鳴忙雷一鳴的——他這幾天找到了陳運基。

陳運基當時在戰場上受了突襲,落敗而逃,躲進了山中。及至後來他出山回城了,眼看雷一鳴大勢已去,又想起自己曾經痛揍過張嘉田,便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,繼續躲著去。悄悄的回了老家,他這幾個月來一直心驚膽戰

,隨時預備著召集人馬去當土匪——如果張嘉田帶兵來找他報仇的話。

結果等來等去,他沒等到張嘉田的人,反倒是等來了雷一鳴的消息。雷一鳴對陳運基有一點了解,又一直沒得到他的死訊,故而派了個人到他家鄉去,打算碰碰運氣,哪知道一找就把他找著了。

陳運基除了打仗,別的全不會,性情又暴戾,急了眼就要殺人,有了錢也不能安安分分的當小老百姓。雷一鳴對他比較了解,他對自己也有個清醒的認識,故而在聽聞雷一鳴還打算東山再起之後,他想都沒想,直接就來了承德。

雷一鳴每天除了敷衍虞天佐之外,餘下時間都是在和陳運基長談——陳運基從肉身到靈魂,都不符合雷一鳴的喜好,雷一鳴沒看上他,故而也就不肯花心思去考驗他,對他有一說一,雙方反倒談得輕松明白。如此過了幾天,陳運基不聲不響的離了承德,而他剛走,蘇秉君便回了來。

蘇秉君在北平住了好一陣子,這次回來見了雷一鳴,便說道:“大帥——”

雷一鳴登時皺著眉毛看了他一眼——這是虞家,不是雷家,虞家只有一位大帥,就是虞天佐。他這麽個寄人籬下的光桿司令,也大模大樣的充大帥,未免有點不識時務。

蘇秉君立刻改了口:“大爺,事情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,最遲是在過年前,款子就能到手。”

雷一鳴點了點頭,沒說什麽

。想要東山再起,單是有人還不行,人都長著嘴呢,為了餵飽這些人的肚皮,他還得有錢。他手裏有一筆老本,可不到緊要關頭絕不能動,除此之外,他倒是明確的知道自己曾經投資過一家大游藝場,股份應該是值錢的。

凡是和商業投資有關的文件合同,他手裏一份都沒有,只能派蘇秉君又去向林子楓索要,這回林子楓倒是沒再刁難他,一要就給。於是蘇秉君在北平天津之間來回奔波了好些天,總算把雷一鳴名下的股份盡數賣掉了。

雷一鳴對於錢這個東西,沒什麽概念,只知道它是好的,盡量的摟就是。值錢的股份全賤賣了,他也完全不心疼,反正是只要錢。揮手示意蘇秉君退出去,他在房內又轉了幾個圈,然後穿衣戴帽,想去找虞天佐說幾句話。

窗外是個天寒地凍的世界,他總有點信不過自己的左腿,故而還是提了一根手杖,帶著個小勤務兵往外走。出了院子拐了個彎,他踩著滿地白雪走出了十幾米,忽然停了下來,感覺這北風實在是厲害,簡直是一瞬間就吹透了自己的層層衣褲。他想回去,可又不甘心,也不肯承認自己羸弱至此,竟會在冬天出不得門。

穿過一條長長的夾道,他進了一座空曠院子,院內的大雪沒有及時清掃,又經了人的踩踏,結成了一層光滑堅硬的冰殼子。雷一鳴走得一步一滑,有心不走了,可已

經到了院子中央,想要回去,依然還是得一步一滑。

他又冷又累,同時就覺得氣息不夠用,喘得發昏。偏在這時,後方又來了一個小丫頭,這小丫頭顯然也在害冷,一邊噝噝哈哈的把手放在嘴邊呵氣,一邊邁著小步向前跑,跑到雷一鳴身邊時,她腳下一滑,驚叫一聲倒向了雷一鳴。而雷一鳴猝不及防的受了她這一撞,當即摔了個仰面朝天,手杖飛出去了十幾米,後腦勺磕在冰上,帽子也滾出了老遠去。小丫頭慌忙爬了起來,和那小勤務兵一起過來瞧他,就見他雙目緊閉,人事不省,竟是一跤摔暈過去了。

雷一鳴昏迷了半個多小時,悠悠醒轉之時,發現自己身在一張大床上,床尾站著一位穿白衣的醫生,床前椅子上坐著虞天佐。

虞天佐圓睜二目,一直在緊盯著他,忽見他睜了眼睛,他當即長出了一口氣:“我的兄弟,總算醒了,你可嚇死我了!”

雷一鳴瞬間回憶起了前因後果,登時胸中生出一團怒火,一挺身就坐了起來:“虞天佐,你這日子是怎麽過的?家裏的事你還管不管了?”

虞天佐聽了這話,目瞪口呆的站了起來:“啊?”

“啊什麽啊!你把你家弄得像溜冰場似的,是怕我能走過來找你嗎?”

虞天佐又長出了一口氣:“哎喲我的老天爺,你又嚇我一跳。我還以為你讓我前頭死的那個老婆上身了呢。”

雷一鳴不再理

他,擡手去摸後腦勺,結果摸到了一個火熱的大包。這時房門開了,有人飛快的向內探頭看了一眼。雷一鳴沒在意,繼續對虞天佐說道:“我有事要找你。”

虞天佐坐回到了椅子上:“你說。”

“我忘了!”

“摔的?”

“可不就是摔的!”

這時候,房門又開了,雷一鳴擡頭一瞧,不由得楞了楞——門外走進來了個大美人。

美人穿著一身紅旗袍,細身量水蛇腰,裊裊娜娜,滿頭烏雲似的長發都披在肩上,顯出一張紅撲撲的鵝蛋臉。手裏端著一只小托盤,她扭頭對著虞天佐說道:“我給雷先生端了熱湯過來。”

她這樣側過臉,顯出了筆直的高鼻梁,和虞天佐那個鼻子是一個款式,雷一鳴看在眼裏,便問道:“老虞,這位小姐是……”

虞天佐答道:“我老妹子,你沒見過?”

雷一鳴搖搖頭:“沒見過。”

那美人把托盤交到了虞天佐手裏,然後走到床邊,向雷一鳴伸出了一只手:“虞碧英。”

雷一鳴一看她這副做派,就知道這是個西洋式的摩登女郎。擡手和虞碧英握了握,他剛要開口,然而虞碧英抽出手來,一轉身走回虞天佐面前,接過托盤又回了來,笑盈盈的說道:“接下來,我要向雷將軍賠罪了。”

雷一鳴問道:“這話是從何說起?”

虞碧英答道:“因為把雷將軍撞倒的人,就是我房裏的小丫頭,我作為她的主人,自然是

要負起責任來的。”

說完這話,她把托盤放到桌上,端起那一碗熱湯送到了雷一鳴面前:“天太冷了,請喝點兒熱的吧。”

雷一鳴道了聲謝,接過小碗喝了一口,因嘗出是參湯,便又把小碗送回了虞碧英的手中:“多謝,虞小姐的好意,我心領了。”

虞碧英睜大了眼睛:“是太燙了?還是味道不對?”

雷一鳴微笑了一下:“都不是,是我一喝參湯,就要流鼻血。”

然後他掙紮著伸腿下床,對虞天佐說道:“既然我一時半會兒想不起那句話,就等到想起來了再和你說吧!走了。”

虞碧英這時說道:“哥你送他。”

虞天佐沒說什麽,披上大衣跟著雷一鳴走了出去,剛一出門,他就對雷一鳴說道:“你這個漂亮腦袋,還真是沒白收拾。”

雷一鳴在呼呼的北風聲中沒聽清楚,扭頭大聲問道:“什麽?”

虞天佐搖搖頭:“沒事,走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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